文化大革命及其前后的经济发展

大跃进后及文革前的中国经济基本上是恢复到传统苏联式经济制度加一些包产到户和自由农贸市场试验的混合。毛泽东1956年在《论十大关系》和1960年《政治经济学读书笔记》中提出试验一个与苏联式经济不同的制度的想法。这种想法一直很难推行。他提出政治挂帅,群众路线,各地自给自足,采用小型,本地生产技术,反对大型,现代,全面规划的技术,反对专家路线,物质刺激。大跃进后,这些思想基本上被一系列的政府政策(例如教育六十条,工业七十条,农业六十条)否定。毛的行政分权的思想也受到他的同事的抵制,他们主张搞大型托拉斯,中央各部集中经济决策权,物价总局和垄断生产资料流通的物资总局也于1963年建立(房维中,p364)。这被称为条条专政,而毛泽东的行政分权被称为块块专政。农业政策方面,人民公社的体制实质被否定,公共食堂解散,经济决策权和财产所有权从公社下放到生产队,但是政社合一的体制还是保留下来了(房维中,p306,314,316,348)。毛泽东关于在工业交通系统建立政治工作机关,突出政治,冻结工资级别调整,反对物资刺激,进一步打击私商,对城市私人房产实行国有化的一些观点还是在1965-1966年实行了(房维中,p373-414)。

在1958至1961年的大跃进和1966至1970年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以及文化大革命以后,一个有效的中央计划体制在中国已不复存在。五年计划和年度计划实际上仅是一纸空文。1950年代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成功导致毛泽东错误地得出“成功归于共产党建立的社会主义体制的优越性”的结论。他不明白成功是基于苏联对资本主义经济的模仿。因此,毛试图创造他自己的共产主义制度,诸如人民公社和大食堂。同时,毛有一种强烈的反苏情感,他倡导行政分权反对中央计划,倡导每个企业、每个县、每个省的自给自足而反对专业化和劳动分工,倡导群众路线反对专家路线,倡导技术落后的小规模自给自足的社队企业而反对技术先进的大规模国有企业,等等(见毛,1977b)。这样,一方面中国劳动分工演进减慢,中国农村仍停留在传统的自给自足社会,另一方面它造成了在毛的中国协调机制的一个真空:既没有中央计划也没有市场能够协调在第一个五年计划里发展起来的劳动分工。这个真空在文革期间被准私人企业和集体企业填充,在1970年代被1984年后称作乡镇企业(TVE)的社队企业和分权的双边及多边讨价还价制度所填充。实施分权协议的定货会议在毛的时代发展起来,在定货会议上物物交换非常普遍,有时候短缺商品被用作商品货币。关于转轨经济的1996年世界银行发展报告指出,尽管有1950和1960年代工业化的成果,改革开始时中国非常贫穷,很大程度是农业经济,农业雇用了71%劳动力,并被课以重税支持工业,社会保障网只提供给国有部门,占大约20%人口。落后的基础设施和强调地方自给自足导致很低的区域专业化和众多的中小型企业。整个经济与苏联经济相比,中央计划和管理要少得多。地方政府有更大的权力,并发展起相当大的管理能力,这一切为更加分权化的经济做了准备。国有工业企业也得到补贴,但交叉补贴与苏联比并不普遍。因为农业部门被那么严厉地控制,控制一旦解除,立即有所报偿。1976年毛泽东去世后,中国农村作为一个基本自给自足的经济,开始了农村分工演进和制度转轨过程。相比中国18%的劳动力在非农国有企业而言,在前苏联,85%以上的劳动力在非农国有企业(Sachsand Woo,1999,表6)。从1985年起,在苏联体制下,可能前苏联劳动力的99%(包括在国有和集体农场的14%劳动力)被给予“铁饭碗”(见Cook,1993,对苏联工人保障的详尽的记录)。在东欧经济里,极大部分工人也享受相似的保障。据杨、王、威尔斯(Yang,Wangand Wills,1992)所记载,直到1978年,中国农村仍是一个相当自给自足的社会。尽管通过模仿苏联的工业化模式,第一个五年计划在中国城市发展了很高的劳动分工水平,1978年前中国农村商业化程度是0.3。这意味着中国农村能够通过商业化或者通过中央计划来发展高劳动分工水平,以一个低劳动分工水平发展一种商品化的市场体制容易些。但是在一个通过中央计划发展起高劳动分工水平的经济里,发展私人产权和相关市场极其困难。由于低劳动分工水平,中国农村改革容易些,相反,由于通过中央计划建立起来的高得多的劳动分工水平,在中国的城市改革更加困难。然而,作为一个整体,中国改革比俄罗斯容易得多,因为在文革期间中央计划体制瘫痪了。同时,毛的工业体制比苏联式社会主义体制更分散化和更倾向局部自给自足。

文化大革命一方面是毛泽东对1962年清算大跃进错误的所有高级干部的大规模政治报复和迫害,另一方面,毛泽东并没有只是使用史达林利用官僚机构搞政治迫害的方法。他自1966年10月后,利用1949年以来被迫害的人民对共产党官僚的不满,允许有限度的自由政治结社,并支持自发的造反派反抗政治迫害。在社会等级制下受到歧视的临时工,合同工也纷纷造反,其他工人也提出反对冻结工资奖金,反对经济分配中突出政治的各种经济要求。这被毛泽东称为经济主义妖风(见房维中,p418,423,425及1966年4月冻结奖金的中共文件,房维中,p410)。这时国营工业停工停产,加上毛泽东支持破坏中央计划机关的造反,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发生了类似休克疗法的震荡。不少城市集体企业和打着集体企业招牌的私人企业趁国营企业瘫痪之机发展起来。而武斗最利害,国营企业受打击最大,过去原始资本主义经济基础好的浙江温州地区成为资本主义趁文革动乱发展最快的地方。另一方面中共中央1966年9月14日的文件决定公私合营企业改为国营企业,资本家的定息一律取消(房维中,p416-417)。文化大革命中期(1966年底至1969年初)由于中共允许工人农民自组政治组织,原来的党团组织形成保守派组织,而与他们对立的在野人士形成造反派组织。但是毛泽东反对选举决胜负的政治游戏规则,禁止全国性政治组织,主张分省用政治协商办法解决造反派与保守派及造反派内的冲突。由于政治协商是由官方少数人操纵的不透明不公正过程,又没有选举决胜负的游戏规则,所以造反派中的在野集团不认输,导致各派之间发生内战,整个国家陷入内乱。最后毛只能以对全国实行军事管制而结束动乱。

由于毛泽东的反苏倾向,1966年中共中央作出增加与资本主义贸易关系的决定,1972年中共中央批准43亿美元的成套设备和单机进口(房维中,p409)。这在秩序恢复后发展为新的从资本主义国家进口成套设备推行进口替代大推进工业化的战略(房维,p523,527,530,531)。这一战略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时代。其中宝钢成套设备进口,金山成套化工设备进口,以及各种电气消费品生产线的进口都成为中国工业化的基础。这种战略是以公有制计划经济的制度来模仿私有制和利伯维尔场创造的新工业化模式,成套设备投资,和新技术,新设备,但却不模仿资本主义的法律制度,财产权结构,市场制度和相应的激励机制。1970年毛泽东完全镇压了文革自发产生的非共产党的群众性政治组织后,开始较有效地推行他在1960年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读书笔记中提出的一套反苏,反中央计划,实行行政分权,地方分权,反专业化,反专家路线,反大洋全,实行群众路线,自给自足,小,土,群的毛式社会主义。根据史料,改革开放时代的财政包干制,利润留成制,地方分权制始于1958年(房维中,p210,212,216,227)。有趣的是,一些左的政策,例如取消计件工资制也是始于1958年(房维中,p228)。1971年毛泽东控制下的新财政部正式发文推行毛的地方分权制,其主要内容是将中央管的企业下放给省级地方管理,将财政收入中除中央管企业的收入,基建,文教,国防,外援及关税外,都划归地方财政。各省政府提出收支指标,中央综合平衡核定下达后,地方包干,收大于支部分定一个绝对数上缴中央,其余归省支配,地方财政赤字自求平衡。1972年这个制度又改为超收一亿元以内由地方支配,超收一亿元以上中央和地方对半分。并不准省对县市财政层层包干(房维,p475-476)。地方也得到灵活处理“五类小型工业”企业的税率的权力。毛的行政分权在中央、省、县各级政府和公社之间划分国有企业的所有权。相反,在苏联,全部国有企业有统一的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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